薯田流水记之

乍暖还寒满地可 (2)

 
 

乍暖还寒满地可 (2)

在满城的第二天早晨,七点多醒来,我看见阳光照在墙上,这是个好兆头。满城法裔亲善大使米歇尔,送了新鲜外卖到楼下。maizi起身整治早点,xiaolan拾掇房间,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。电视里说着本地的天气,厨房有烘新鲜bagel的香味,窗外阳光灿烂,桌上有热咖啡,主人问,你们想去哪里。如果这不能让人感到宾至如归,我不知道什么可以。

满城的bagel与这里的人一样,与隔邻胖大的美国同类显然不同,模样斯文苗条,入口韧软可口。我研究了地图,小册子,和孤独行星,早餐桌上,和主人们商定了今日的行程。

走出门,满眼的阳光把昨天的沉郁一扫而尽。街上只有不多的几个行人,走得悠游淡定,仿佛这世界上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。我们坐车去圣约瑟夫大教堂,等车的地方有个很小的广场,立着一尊白色石像。你知道是谁?诺尔曼白求恩大夫。来到加国两天,我完全没想起过这个人,在某个遥远的年代他曾一度是中国人眼中的加拿大icon。今天在法裔加拿大的一个车站边看到他的不大的塑像,头上立着鸽子,脸上有几条黑色痕迹,雨水和鸟粪流过留下的。记得他的人不多了吧?

魁北克宗教气氛浓厚,省内约90%的人口信奉罗马天主教,处处教堂密布。圣约瑟夫教堂也是一座天主教堂,依山而建,远望颇为壮观,它绿色的圆顶是世界第二高。教堂供奉耶酥在人间的父亲,木匠约瑟夫。教堂门窗密闭,内里烛光闪烁,幽暗却并不安静,堂内香火甚旺,人头涌涌,多是病痛者祷告求医,病愈者还愿,有一面墙上挂了许多拐杖,那是神迹的证明。空气中弥漫灯油的气味,据闻此堂的灯油有治病救人的神力,凡此种种,我自觉格格不入,还是出去看风景为好。

站在教堂的观景台眺望满城,跟昨天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。蓝天白云下,是沿河建筑,逐渐延伸开来的城市,水天相接的地方,悬着一层紫红的雾气,圣劳伦斯河在远处缓缓流淌。从视野开阔的观景台望下去,满城睡在阳光下,依山傍水,舒适满足。Montreal实际上是一个岛,三面环水,状似箭头。1535年,雅克卡地亚来到印地安人的Hochelaga村,抬头望见那个山丘,指着它命名为Mont Royal。百年之后,1642年,军人Paul de Chomedy de Maisonneuve在这里建立了法国殖民据点Ville Marie,这就是满地可城的前身。今天城里有条横贯东西的大街,便以Maisonneuve贯名。xiaolan和maizi的家,在市中心某条与Maisonneuve大街交叉的小街上。

不过xiaolan从没指给我看她家,这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。她只在教堂前的阶梯上告诉我这教堂是世界第二,maizi走在前面,转身给她拍了一张照片。照片上的xiaolan,手指远方,神情严肃。我喜欢这张照片。

满城人民引以为自豪的当代大事件,是在此地举办的1967年世博会和1976年夏季奥运会。从教堂出来,我们去观瞻奥运村(Parc Olympique)。当年的场馆,三十年后已成了旅游点。建筑群白色的外墙,远望象昂首的尼斯湖兽,或天鹅。斜伸的天鹅颈上是观光塔,我们没有上去。奥运村旁边有植物园、生态馆(Biodome)。伴每到一个城市,必四处去寻动物园。满城这个集动物园、植物园、博物馆于一体的现代玻璃堡垒,早已令她期盼。Xiaolan和maizi体贴地送了门票给我们,我俩一头栽进五彩缤纷的动物世界。

从动物世界出来,大家都饿了。Xiaolan说,我们去吃烟肉(smoked meat)。烟肉乃此地名小吃,卖烟肉的所在乃老店Schwartz,铺面简朴,门口总是排着长龙。烟肉,我原以为是冷的咸的,端上来却是一大盘热腾腾的牛肉,切了薄片,吃下去香、软、滋味独特,单吃口感已不错,配着店里自制的面包,腌黄瓜,更是别有风味,而且相当裹腹。各位若是去满市,不要错过这实在的美食。坐在狭小的店子里大口吃肉,小声说笑,看白衣堂倌们一句法语两句英语地打情骂俏,也是件趣事——注,堂倌们和切肉的都是男的,唯收银是女的。

这烟肉在各大介绍上都列为必吃,另外的必吃,满市的官方小册子说是bagel,另一说是牛角包。要是有时间的,都试试吧。

去满城的人几乎都要参拜圣母教堂(Basilica of Notre-Dame)。那天下午我们也去了。那教堂的细节,繁复华丽,美则美矣,但因当日是复活节,教堂内有service进行,我始终觉得在别人进行仪式的时候,旁边立着些游客观瞻,于己于人,都是不妥。我们没久留,退了出来。手册上说教堂现在还做光影表演展现历史,估计是声光秀,这就更象旅游节目了。

圣母教堂出来,举步都是旧街,老港就在近旁。老港是满城的发蒙之地,从河边的聚居点发展成毛皮集散地,再到北美名镇,都是从这里开始。法国人和英国人曾为争夺这块毛皮宝地大打出手。下午的阳光中,老港吐旧纳新,仿佛醒了午睡的女人,温暖地嘟囔着。河滨大道上人来人往,小孩跑来跑去,草地已经绿了,草虽然薄,已经有人睡在上面晒太阳。IMAX影院前面的空地上,有一支小军乐队在演奏,走近了看,原来是在搞征兵的宣传。军装男女,都是挺精神的年轻人,身后停着一辆装甲车,和开了门的帐篷,给人参观拍照,他们也与人合影。也有人拿了桌上的入伍宣传单张。

我们在老港租了四轮车来骑。我和伴骑一辆,xiaolan和maizi骑一辆。我们脱了外套,你追我赶地踩,互相指着笑,我们给她俩拍照,她俩照我们。后来只听见xiaolan和maizi的笑,看见蓝色的河,米色的钟楼,对岸紫色的树枝,河边白色的水鸟,忘记了河叫圣劳伦斯,这里是满地可。这是这一天,最快乐的时间。

老港沿河的街是当年的繁华所在,码头,商铺,议会,广场,教堂,都集中于此。现在老建筑仍立在原处,教堂圆顶的绿色没变,日影偏西它们影子逐渐拉长。河边还有铁轨,有一列火车经过,不知为何,前进后又倒行。

法国人终究失了城池。1760年,法军兵败魁北克,新法兰西认输。

在老港的公众活动中心,卡地亚广场(Place Jacques-Cartier)的一头,立着尼尔森纪念碑,英国海军上将尼尔森(Admiral Nelson)站在上面,背对着老港,面朝着北,与他对峙的是新法兰西海军司令Jean Vauquelin,人也站在纪念碑上。不知道法裔人士对这纪念碑,心里究竟是什么情意?

满城的同志村,叫做Village,据官方介绍,是世界最大的。这地方就在市中心。我们去的时候天已黑了,妖精仍未大规模出动,街的两边,酒吧商店餐馆林立,时有彩虹旗。很多食肆酒吧临街的店面搞成半露天,行人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。坐在店里的走在街上的,大都是男同志。天气仍凉,人究竟不多。有酒吧大开着门,音乐开得震天响,人们站着扭,使这条街有了点灯红酒绿的气氛。Maizi和xiaolan说,夏天这里很热闹,有游行。

那条街走了一个小来回,脚也累了,才发现村里人渐渐多了,各店都开始填满。我们找了一间安静点的咖啡馆坐下。Maizi小声问xiaolan吃什么,点头去买。柜台里两个侍应,一高大一玲珑两个女孩,高大那个穿耳穿鼻,热情洋溢,顾客说英语她们转英语,两人之间谈笑仍说法语。我们点完东西落座后,见她还玩抛杯子的花活。几年前我曾设想,哪天若能跟maizi和xiaolan促膝谈心那该多么好。在此处我们围坐两张小圆桌,隔着桌腿,膝们,也算近得差不多了。想这四个人,是从多不同的地方聚了来,在满地可同志村的小店坐下,喝杯咖啡吃一个苹果派,是难得的缘分。我们在那里絮叨,伴好象说她会做苹果派,xiaolan对着maizi笑,外面有一对对男人拉着手走过,店里的人继续喝没有酒精的饮料,侍应在柜台后说笑,突然哗啦一声响,原来是玩抛杯子那人失了手,所有人只是扭头看了一下,高大妹妹笑嘻嘻地耸了耸肩,一切仍继续。

平常,很平常,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
2006年5月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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